在“你方唱罢我登场”的春秋争霸史上,“越国称霸”堪称是一曲震撼绝响:先以“十年生聚,十年教训”的苦心经营,上演“三千越甲可吞吴”的复仇奇迹。然后挥兵北上,甚至一度将越国都城搬迁到琅琊(学者张志立等人观点,越都“琅琊”是今连云港九龙口古城)。从此“诸侯毕贺,号称霸王”。公认春秋尾声时代,各路诸侯间的“话事人”。
而比起这重量级的地位后,随后的战国时代里,越国的“存在感”,却貌似十分低。特别是齐楚威秦各路“强国”逐鹿的年代里,似乎已没了越国的事儿。史家们大书特书的“战国七雄”里,也不见了越国的身影。仿佛这个曾经名震一时的霸主,平白无故就在历史上消失了。事实上,这真是“错觉”——战国时代早期的越国,依然是一支无比强大的力量。
如果把公元前453年“三家分晋”看做战国时代的开端,那么当时的越国,其声威正如《吕氏春秋》的形容“越,猛虎也!”《墨子》一书在评价战国初期列强时,也认为“齐晋楚越”是“今天下好战之国”。这其中的越国有多“猛虎”?《墨子》里与之“齐名”的齐国,就有着十分痛苦的体会。
以清华简等史料的记载,公元前441年时,当时的越王朱勾就发起了对齐国的战争,迫使齐国不得不靠修“齐长城”来苦苦支撑。十一年后,越国大军终于攻破齐国长城的门户“句俞之门”,又在襄平击败齐国主力,几乎摁着齐国痛打。
接下来的三十多年里,越国“吃饭睡觉打齐国”一度成了常态。特别是公元前404年的“三晋伐齐”战争里,趁着齐国被“韩赵魏”三晋群殴的机会,当时的越王翳也趁火打劫,迫使齐国割让建阳等领土,还给越国送来大批男女奴仆。越王翳与齐鲁两国“会盟”时,鲁国国君给他驾车,齐国国君陪侍在他身旁,声威如日中天。
可是,就是这么一个曾强悍一时的越国,接下来却急剧跌入下坡路。先把都城从琅琊迁回到姑苏,白白丢弃北方大片疆土。而后国力一代比一代缩水。终于在公元前313年亡于楚怀王之手,给战国强国楚国,来了一顿“大补血”。“起势”时猛如虎,衰败却如此突然。
为何会“衰得快”?众所周知的一条原因,就是越国自战国早期起,如“连续剧”一般的家族内耗。比如当年“击破齐长城”的越王朱勾,这位越王勾践的重孙,就是靠杀死父亲越王不寿“上位”。七十三年后,悲剧再次发生,越王朱勾的儿子越王翳,先是听信谗言杀死了三个儿子,然后被亲儿子诸咎杀死。然后诸咎也死于战乱,诸咎儿子错枝登位后被废,儿子扶余被扶上王位,这就是庄子叹息的“越人三世弑其君”。
这么持续几代的杀戮动乱,再强大的国家,自然也经不住折腾。但对于越国来说,就算没有这些内耗,其衰败也不可避免,很重要一条原因,就是其“拖后腿”的经济水平。
虽然身为华夏先祖大禹的直系后裔,但越国地区的经济发展水平,比起当时的中原列强来,显然差了一大截子。越国的统治区域,虽然今天属于“经济发达地区”,当时却是“老少边穷”。其境内基本是“饭稻羹鱼,或火耕而水耨”。生产力水平差了一大截子。
放在春秋年间,这差距还可以靠越国强大的军事力量来弥补。但战国时代,却又是中国古代一场“产业革命”时代,北方先进的牛耕与铁农具广泛推广,原本以青铜冶炼傲视列强的越国,这下最拿手的“核心技术”都落在了后面。无论种田打仗都是全面吃亏。所以定都琅琊时,越国虽然不停打胜仗,但面对“经济体量”强大的齐楚等国,越国越打胜仗,国力越损耗严重,恶性循环下,只能无奈退守。
“发展理念”也是大问题。当年“兔死狗烹”的越王勾践,毕竟还启用过范蠡文种等“外来人才”。到了战国时代,越国却连这点气魄都丢了个精光。当同时代的战国列强,都在玩命吸纳人才“变法图强”时,越国却还死抱着分封制,境内一群“王爷”,当年范蠡文种这样的“外来人才”,不但丝毫没机会在越国出头,越国本土的人才,也是组团往外跑。比如越国人蒙被,就成为齐国争霸的重要骨干。
但虽说如此,越国毕竟家大业大,哪怕退守姑苏内耗不断,“基本盘”总算还在,怎么“坚挺”到楚怀王年间就匆匆亡了国?这就是越国的另一大败笔:昏聩的战略眼光。
在越国最后一任国王越王无疆在位时,经过多年励精图治,越国也曾出现短暂的复兴。而此时,也正是齐楚秦三大强国,在中原较力的白热化阶段。越国也就再次成了列强眼里的“香饽饽”。当时的越国,不但和秦国遣使通好,还和魏国打得火热,更高调厉兵秣马,表示要北伐齐国,却被齐国派使者一顿动员:您劳师袭远打我们齐国干嘛,应该打眼前的楚国嘛,打败了楚国您才可以称霸,赶紧掉头吧。
其实,当时的越王无疆,对战国局势的判断,可以说十分糊涂,越国“复兴”不假,但论国力,比起中原列强来还差一截。而且越王无疆天真的以为,当时楚国刚被秦国揍过,国力损耗严重,自己和秦国关系又好,打起来还不是手到擒来?但事实是:楚国虽然吃了秦国的亏,可比越国还是要强。而且秦国正遇国丧,根本无暇东顾,结果气势汹汹的越王无疆,等于给楚国送肉,被楚国“大败越,杀王无疆”。
而曾经强大一时的越国,也经过此战后彻底灭国,其国土要么被楚国吞并,要么各家王族自立为王,昔日的春秋霸主,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。
这样一个春秋年间的“超级大国”,从显赫一时到突然败亡的全过程,那在昏聩眼光下不知不觉的落后,以及短视战略选择的恶果,即使在两千年后,也足以成为一个样板教训,供多少读史者深思回味。